文化精髓｜道教文化中的六甲与六丁
· 六甲溯源
“身怀六甲”是自古以来中国人在日常生活和书面表达中频繁使用的市井俗语。从字面上来看，“六甲”应该是胎儿的代称，但是为什么以“六甲”指代胎儿，人们却日用而不知。其实这个日常用词的背后代表着以道教文化为核心的中国古人对时空和生命的传统观念。
我们知道，中国传统的干支纪年法李，年份由是天干和十二地支组成。一个完整的干支搭配组合有60个，因为以甲子开头，又称六十一花甲子，具体的搭配如下图：
在一个甲子的循环中，由六个“甲”子开头的干支搭配，分别是甲子、甲戌、甲申、甲午、甲辰、甲寅。这就是道教和术数文化中的“六甲”。
六甲的最早来源应该远在战国之前古三代的先民时期，其反映了中国古人关于时间和空间的本体论思想。在李淳风注《太玄金锁流珠引》中的《六甲阴功》中对六甲之来源有详细的记载：
六甲者，五行之子也。注：道生元炁，一生二，阴阳是。二生三，三元是。三生四，四时是。四生五，五行是。五行生六甲，甲子，甲戌，甲申，甲午，甲辰，甲寅是。六甲生七星，七星生九精，九精生十干，十干生十二支，十二支生二十八宿。二十八宿生三十五神官，三十五神官生四十九星，四十九星生六十四卦星，六十四卦星生八十一极数星，星数阴阳，故之小数之极，故号古法，数极八十有一。今此八十一生万象周天，不可知极之数也。在李淳风对六甲的解释之中，六甲具有了本体论的意味，六甲是从道生一的元炁开始，从阴阳，三元，四时，到五行，经过五行化生而成。按日常的逻辑来说，应该先有甲乙丙到癸的十天干和子丑至亥的十二地支，然后才产生天干配地支的六甲之说，然而在李淳风看来，六甲的概念是先于十天干和十二地支而产生的，在这里六甲的优先显现是遵循了古人以数字“六”为基础的宇宙本体生成的理论，之后六甲延七星到八十一级数星后，万象周天依次八十一星化生而成。在考古学的角度，也在实证的科学角度证明了六甲是在十天干十二地支之前就已经产生。在河南二里头遗址考古中，发现了一件青铜钺，现藏上海博物馆，铜钺内外两周有由绿松石组成的“十”字，其中外围十二枚，内围六枚。而这种十横竖交叉的“十”字，是先秦古人字中便是“甲”字。
《国语·周语下》云：“天六地五，数之常也。”天有六甲，地有五子，所以六甲为天数之常，这也就说明了道教赋予六甲神圣化的根本意义。六甲代表着天数之常，是历日的象征，是组成历月及历年的基本单位，也是所有代表时间和空间术数的基础。在古书《隋书·经籍志三》载有《六甲贯胎书》，其中记载六甲日天地创造万物的日子，也是妇女最容易受孕的日子。时间和空间的起源与个人生命身体的诞生密切相连，这正是道教独特的身体与时空观。在道教中，六甲同样象征着人身体的不同构成。在《道教义枢》卷四《五荫义》中记载： 六甲者一甲寅木，主骸骨；二甲辰风，主气息三甲午火，主温暖；四甲申金，主牙齿五甲戊土，主肌肉；六甲子水，主血液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在“身怀六甲”这一成语中，“六甲”代表胎儿，因为在古人的文化观念中，“六甲”代表着时间和空间的肇始，也代表着一种塑造生命与身体的力量。由此可以看到，在道教中，时间和空间不是一个先验的客观存在，而是伴随着一个主体生命和身体孕育与诞生的感受而来的。
由于这种六甲的本体论观念，与中后期道教相比，在早期道教中，六甲无论在道法，符箓还是宗教信仰中都处在一个超越性的崇高地位。
例如《太玄金锁流珠引》中引《老君六甲符》序云:天地万神，皆六甲之部使也。其提到了六甲符和六甲箓，由于上古修道之人，都是从六甲法得道成仙的，所以认为老君之三符六箓是最为上等的法门，其可以安魂定魄，镇藏固形，永得长生之根元。关于六甲符的来源甚古，在《汉武帝内传》、《汉武帝外传》以及《抱朴子·内篇》中都提到了六甲符箓的传承。六甲来源于上古三代对四方四时的观测，并且道教也十分重视书文含义的本体论阐释，道教中把这些符字云篆都都认为是先天存在的，即阴阳初分之世时，有三元五德八会之气，以成飞天之书，后撰写八龙云篆明光之章，三才谓之三元，五德为五行，三五和合为八会，为众书之文，这些文字都是玄飞之炁，结空成文。在道教理论中文字具有神圣的本体论色彩，而“甲”字其代表了古人对时间和空间的基本认识，得到了道教徒的神圣阐释，其也认为是先有符字后有经籍，符文在道教中是最本源的存在，因此六甲符在六甲法中被判为最上等法门。另如很多道教爱好者都熟悉的“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之九字六甲秘咒，其最早为《抱朴子·登涉》中的入山秘咒，在宋元符箓道派的发展之下，创造出了一些融合禹步、手印和符咒的道术，后来其在中国逐渐衰落，而在后世日本阴阳道的修炼中得以继承和发扬，从而频繁出现在当代动漫和幻想类影视文学作品之中被大家熟知。
· 六丁略说 ·
六丁者，具体为丁卯，丁丑，丁亥，丁酉，丁未和丁巳。在传统的术数象征体系之中，丁为阴火以烛火为象，代表着在黑暗中飘忽不定的存在，自古以来，火代表着文明，而在天干中丙为阳火，代表着阳性显性的文化，丁则代表阴火，是阴性隐形的文化，例如神秘文化，宗教文化和玄学文化。 在《藏通玄变化六阴洞微遁甲真经》记载着六丁的含义：六丁又名六阴，六阴者，是六甲之阴的含义。甲子之阴乃丁卯，甲戌之阴为丁丑，甲申之阴丁亥，甲午之阴丁酉，甲辰之阴丁未，甲寅之阴丁巳。被称作六阴的六丁为阴神，而六甲为阳将。六丁为阴，阴为无，正因为六丁阴无的特性才能出入幽冥，变化有无，出生入死，包容隐现。六丁无形阴隐的特性受到了兵法的频繁运用，因为阳为可测，阴为无穷。在道教中，六丁同样因其阴幽的属性往往和女仙与隐身藏形的法术联系起来。关于隐身术，又可以称作遁甲术，立亡和缅匿之法。据史籍记载，三国时期著名术士左慈吴猛等人都擅长隐匿遁形之术。隐身术的方法也门类众多：阴阳五行理论，遁甲六壬式占，存思尸解甚至通过符咒役使鬼神。关于道教隐身术的的记载较早出现于《抱朴子内篇》中，其主要为登山避险之类的法术：“避乱世，绝迹于名山令无忧患者，以上元丁卯日，名曰阴德之时，一名天心，可以隐沦，所谓白日陆沈，日月无光，人鬼不能见也。”在这里抱朴子说的避险入山择日的原则为上元丁卯日。在《灵宝六丁秘法》中，介绍了一些和六丁有关的隐身术，名为六丁阴遁法局：该法认为由于六丁的包含隐现的阴无属性可以隐去人的身体及其灵魂状态：具体来说丁卯隐人身，丁巳隐人命，丁亥隐人禄，丁酉隐人魂，丁未隐人魄，丁丑隐人精神。
随着道教的发展，六丁的法术与神格成为了真武信仰的主要内容，如在《灵宝六丁秘法》中，进一步发展了六丁法术的范畴，除了隐遁小术之外，还是完备的道教科仪系统，具有复杂的坛场、祭印，存思及罡步等斋醮仪式，其效果也除了行军之外，可以内炼身心、尸解成仙、呼风唤雨、安邦定国甚至度亡驱病。
六丁也以女仙的形象作为神灵存在在道教的神仙谱系之中，其被称为“六丁玉女”。所谓“ 玉女”的概念其实来源于在上清派的灵飞六甲存思法中，代表时间和空间的六十甲子都以玉女的形象被当做身体内部的神灵来存思修行。随着道教的发展，在宋元符箓派的道法中，其以上清派玉女存思为基础，把《上清琼宫灵飞六甲左右上符》中的六十个玉女选取其中六个，即丁卯，丁丑，丁亥，丁酉，丁未和丁巳六丁玉女，突出其隐遁变化的功用。六丁玉女神皆容貌妍丽，戴冠着裙，青裳冠缨朱履，执刀剑弓矢。六玉女也各有所司掌事宜，丁卯玉女掌草木，丁丑掌虫兽，丁亥掌山河，丁酉掌江海，丁未掌岳渎，丁巳掌城社。
六丁 | 名 | 又名 | 字 | 号 |
丁卯玉女 | 足日之 | 丁文明 | 保中 | 无极仁福真君 |
丁丑玉女 | 黑无上 | 丁文公 | 太和 | 横天仁实真君 |
丁亥玉女 | 陆明集 | 丁文通 | 光阳 | 都府仁元真君 |
丁酉玉女 | 救钦灵 | 丁文卿 | 正一 | 亚夫仁休真君 |
丁未玉女 | 乘素灵 | 丁寂通 | 玄英 | 无比仁至真君 |
丁巳玉女 | 朱福称 | 丁延卿 | 文广 | 高上仁德真君 |
· 六丁六甲神 ·
六丁六甲其代表的是六十天干地支，是时间和空间与身体的符号，上古之人以对四方四时时空的观察，创造出了“甲”字，甲一字代表古人对时间空间以及身体的认识，具有某种本体论的意义，汉代方术家赋予六甲以神圣化的意义，期间产生了一批名为六甲符的玄文，随着道教的发展，天师道吸收了六丁六甲的术数元素，纳入了其神仙谱系之中。 例如天师道合气术经典《上清黄书过度仪》中，在其男女受道行过度的仪式中，就有所谓的“十神”，“配甲”之说，“十神”即行男女合气术之时，男女双方要按甲乙丙丁戊两组神灵进行存思，男先思“甲午卫上卿”、“乙未杜仲阳”、“丙申朱伯众”、“丁酉臧文公”、“戊戌范少卿”、五神，再思“甲子王文卿”、“乙丑龙季卿”、“丙寅张仲卿”、“丁卯司马卿”、“戊辰季楚卿”五神，女子反之，先甲子之戊辰，后甲午之戊戌。男女皆需要在合气之时存思“十神”。另有以六甲、六乙配“十二尊”。另有《道藏》正一部《元辰章醮立成历》及《六十甲子本命元辰历》，都存在干支配神的记载，可见十天干十二地支的神格化，在天师道时期已经成型且纳入了道教体系之中，而且从《上清黄书过度仪》中的“十神”和“配甲”来看，天师道在对待六甲六丁神时，即把他们当做身神来存思，也有考召役使的特点，存思和考召，身内神和身外神是一体两面的。但是，随着道教的发展，道教内部就六丁六甲神产生了不同的看法：在魏晋上清派那里，就直接表明六丁六甲玉女神是神内景神，且更多的把其和尸解遁甲之术联系起来，认为修炼六丁六甲法可以化形解体，甚至长生。另一方面，随着宋元符箓道派和遁甲术的修行，六丁六甲被纳入了符咒之中，其被看作可以被役使的身外神，淡化了存思的步骤，加上遁甲式的影响，六丁六甲更多被用于召唤神兵，隐遁杀敌的兵阴阳术，在道教中也发展出了很多服务人事的效果，比如驱病、呼风唤雨、隐身遁形，甚至生产除瘟，觅食觅酒。事实上，在早期的造像中，六丁六甲护法神经常与十二生肖的形象联系起来，《太上六壬明鉴符阴经》中的六甲式也是这样描述六甲阳神的形象的：“甲子阳神，鼠首人身；甲寅阳神，虎首人身；甲辰阳神，龙首人身；甲申阳神，猿首人身；甲戌阳神，狗首人身。”
十二生肖是中国古人的重要观念，具有悠久的历史传统，迄今仍为全球华人及部分亚洲民众信奉和传承。“十二辰配禽”说是生肖观念的理论源头，至迟在战国晚期就已产生，嗣后得以发展、完善和定型。汉晋之际，“十二辰配禽”说亦为道教所重视和和采纳，施以宗教化改造、赋予神秘色彩。最后逐渐发展成道教内部的六丁六甲神位。
在道教早期经典《太平经》中就记载着十二支与十二禽的匹配观点。如经文论述寅申时说：“寅申之岁，其人似虎……寅为文章，在木之乡，山林猛兽，自不可当。但宜清洁，天遣令狩，不宜数见，多畏之者，名之为虎。”
东晋葛洪《抱朴子内篇》收录了一种流行于当时社会和道教团体内部的天干地支配禽的神格观念：如其中《登涉》篇记载：“山中寅日，有自称虞吏者，虎也；称当路君者，狼也；称令长者，老狸也。卯日称丈人者，兔也；称东王父者，麋也；称西王母者，鹿也。辰日称雨师者，龙也；称河伯者，鱼也；称无肠公子者，蟹也。巳日称寡人者，社中蛇也；称时君者，龟也。”
（丁卯 丁酉神将兽首人身像）
（甲辰神将兽首人身像）
（六丁六甲兽首人身神像）
随着道教的发展，六丁六甲神的形象发生了改变：逐渐成为了现在以玉男玉女为形象，与四值功曹、二十八宿、三十六天将、七十二地煞等同为道教的护法神将，经常在禳灾中被道士召请，厉行风雷，制伏鬼神。
总之，“六丁六甲”的信仰由于其与时间、空间紧密关联的术数特性，成为道教文化重要部分。“六丁六甲”不仅仅是道教神仙谱系之中的护法神将，同时还代表着一种作为时间和空间的生命体的建构（正如文章开头提到的“六甲”关于胎儿的隐喻）。正如《老子想尔注》云“一在天外，入在天地间，但往来人中身。都悉皮里悉是，非独一处。”黄帝云：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知此道者，我大天地，天地小我。在道教这里，作为生命的身体有其自身的时间和空间，其中作为时间和空间的术数符号不是对客体世界的模仿，而是对身体内在的体验。服务于人事的仪式为末，炁与心通，相解如一的时间空间观念与身体状态才是本旨。
（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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