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范儿谈西方绘画艺术（二）：印象主义

一直有一个传说，说印象派的东西，是起源于近视眼的。

1876年雷诺阿 《红磨坊的舞会》

比如像这幅画，如果眼睛近视，最好再带点散光的话，摘下眼镜去凑近了看，它会呈现出立体感，让人有身临其境的感觉。

在正常视力情况下，离近了看细节，反而是徒劳的，因为细节会很粗糙，除了能看到大师反复笔触的巧妙以外，对于纯粹的欣赏并无太大帮助。

《红磨坊的舞会》左上角的细节图

印象主义，最早起源于1874年莫奈创作的题为《印象·日出》的油画，当时因克劳德·莫奈（Claude Monet）的油画《日出·印象》受到一位记者嘲讽而得名。

这幅画面描绘的是勒·阿弗尔港口的清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由于画家要在很短的瞬间，将早晨的美景在光线还没有变化前，就要完成作品，因此画面不可能描绘的很仔细。

当学院派的画家们看到这幅作品时，认为很粗糙，过于随便，就用讥讽的语言嘲笑“巴比松”的画家，意思是说：那是一群根本就不懂绘画的画家，《日出·印象》完全就是凭印象胡乱画出来的，其他人也附和着说，这些画家统统都是“印象主义”，没想到，这些挖苦的话，反而成全了这批画家，“印象派”随之诞生。

印象主义（Impressionnism）特点是：不依据可靠的知识，以瞬间的印象做画。

画家们是抓住一个具有特点的侧面去做画，所以他们必须疾飞画笔把颜色直接涂在画布上，他们只能多考虑画的总体效果，较少的顾及枝节细部，印象主义的以粗放的笔法做画，作品缺乏修饰，是一种对笔法较草率的画法。

这个绘制风格有点像什么？对，漫画。

莫奈大师本来就是画漫画出身的，并且完全没有受到系统的传统西方绘画艺术教育影响，然而他却走出了自己的道路，所以他是一个天才。

最早的漫画特点是以夸张的笔法来呈现事物，而要办到这一点，就对事物某个特征作用强烈的夸张手法。

这种手法最早在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著名画家达·芬奇和英国工业革命时期的画家威廉·贺加斯在他们的素描稿和油画中，便已经开始频频出现。

而莫标在创作《日出》的时候，便是使用的漫画手法，然而最大变革在于，他除了有扎实的漫画抽象功力以外，还非常擅长色彩的运用，并把色彩的运用推向了新的方向。

印象主义同样有它的历史原因。

上文中说过，1838年达盖尔发明了摄影技术，而摄影技术的出现，导致了传统的画作，无论再怎么绘画，真实感也不可能超过摄影。

在1872年，法国人迈布里奇，已经开始尝试研究连续摄影技术，这就是后世电影的雏形。

随着摄影技术发展，画面越来越精细，一幅拍摄的照片可以轻易击败大多数画家的写实画作，这是科技的进步带来的对艺术领域的巨大冲击。

并且，之前的绘画中的光影理论中，也被新的进步理论所反对，之前立体结构的明暗关系，在强光下根本不靠谱。

然而艺术领域并不是止步不前的，由此从莫奈开始，对色彩的运用，直接使得艺术走向了另一个方向，不再以完全的写实为目的。

1874年 莫奈《日出.印象》

在莫奈的这幅图可以说是印象主义的开山之作，在西方传统绘画里，透视与结构是非常重要的，这样能够聚焦突出重点，光色的运用体现了他对景物的敏锐感知，非常迅速地将要点抓住，并试图以最简单的线条与笔触表现出来。

假如深究的话，还会发现它与中国风格强调的抽象写意有共通之处，但中国的绘画写意，然而从境界来说，显然是中国传统写意画的境界显然更高明一些，但是并不强调多种丰富的色彩运用。

严格来说，西方印象主义是一种绘画风格，虽然它是一种艺术形式，更强调的是各种色彩的运用，但是它仅仅只是一种风格。

比如《日出.印象》来说，这画作更多的是基于写实的印象，光色的技巧运动，渲染出来的半创作画作，是一种崭新的艺术画风。

按照莫奈自己的说法：“我看到的不是物体，而是色彩的形状，作画，就是画出这块色彩带给我最初的印象，而不是画出色彩准确的形状。”

它虽然模糊，但是如果仔细看，里面所绘制的各个部分，所代表的含义，都是人可以领会并明白，同时正因为模糊，又让人起到了想象的空间。

这种画作，它最大的特点是，首先它营造了气氛，然后观看者在被这种气氛感染下，去观看，很多细节是通过欣赏者自己的脑海中的识别后，再进一步具象化而来。

如果说残缺的维纳斯是一种残缺带来的美，那么印象派画作，就是一种利用模糊而带来的美。

这就像看小说一样，很多时候小说会比影视精彩得多，因为人的想象力只要通过引导，是无穷无尽的。

这类作品实际上已经拥有半创作的性质，在通过色彩勾勒出一个景像的框架同时，引导着欣赏者的想象，并且欣赏者在观看时已经处于一种被动配合创作的过程中。

每个人因为自己的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的不同，经验的不同，感悟的区别，创作力量的不同，都可以根据这些画作看到不同的景像。

不需要真实而唯一，这是印象主义的特点。

如果更深一步，这其实也有对历史上欧洲受到强烈宗教压迫，而产生的精神对抗。

因为在宗教理念上，上帝是唯一而至善的，只有亲近上帝才是正确的，通常会用光来象征上帝，那么更加正确的运用光影，显然就是对上帝意志的体现，这也是中世纪教会对于艺术作品的鼓励的原因之一。

但是，光影通过摄影来体现更加完美，这是否意味着绘画艺术已经被上帝抛弃，这是很欧洲很多人潜意识里都存在的疑问。

莫奈虽然生于天主教家庭，但是后来他是个无神论者，因为上帝抛弃了绘画，那么他就可以抛弃上帝。

后来印象主义能够红火起来，与时代仍然是相关的，因为这之前西方哲学出现了一个天才人物：尼采。

1782年，尼采写了《悲剧的诞生》，内容围绕太阳神和酒神的激烈斗争而展开，认为古希腊艺术产生于太阳神冲动和酒神冲突。太阳神阿波罗是光明之神，所以在其光辉中，万物显示出美的外观，而酒神则象征情欲的放纵，是一种痛苦与狂欢交织着的癫狂状态。太阳神产生了造型艺术，如诗歌和雕塑。酒神冲动产生了音乐艺术。人生处于痛苦与悲惨的状态中，太阳神通过艺术将这种状态遮蔽，使其呈现出美的外观，使人能活得下去，于是有了希腊神话。而酒神的冲动则把人生悲惨的现实真实地揭示出来，揭示出太阳神艺术的根基，使个体在痛苦与消亡中回归世界的本体。

尼采一再强调，该书的主旨在于为人生创造一种纯粹的审美价值，即“全然非思辩、非道德的艺术家之神”，并且他认为“宗教、道德和哲学是人的颓废形式”。

这书出来后，自然一方面受到狂热的追捧，也一方面受到严厉的批评。

然而重点是，尼采同样也传达出来了一种艺术观：真正的艺术为什么一定要与宗教、道德、哲学有关。

中世纪大部分画作，都会有宗教神话的隐喻，或是有说教的意味，这些早早就让大众厌倦了，而很多时候大众仅仅是想得到一种感受或是一种体验，而不是听凭说教。

然而，印象主义本身还是有缺陷的，因为这样的画作，追求模糊的视感传达感受，只是一种技艺的展现，在内涵上缺乏境界。

中世纪的画作尽管充满了宗教、神学或是说教，但也正因为此，它们充满了意义，这种附加的意义能够将画家通过技艺展现画作，赋予内涵的提升。

《日出.印象》的最大意义在于是一件开山之作，可以认为是后世抽象主义，立体主义等艺术流派的启蒙之作，然而假如只将印象主义认识到色彩领域，那么它本身的意义也就仅限于此了。

因为这样风格与现代合适图像处理软件加个滤镜处理相较来说，只是相对更多的有一些智能创作成分在里面，实际上并不比马赛克风格更高明。

正因为印象主义找不到意义所在，所以大部分印象主义画作，也只是追求轻、平、快，在艺术史上的描述也是重点强调，它摆脱了中世纪绘画里的复杂隐喻与说教，使人感受更加轻松。

正如开头的《红磨坊的舞会》画作一样，只要欣赏者在看画作时，感受到了里面人物的愉悦与轻松，那么这就是成功的画作。

这也是印象主义流派大师雷诺阿自己认识，他认为绘画并非科学性的分析光线，也并非巧心的安排布局，绘画是要带给观者愉悦，让绘画挂置的环境充满了画家想要的感觉。

但是到了后来，雷诺阿后来自己仍然脱离了印象主义画派，他自己描述说：“1883年左右，我随印象派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我终于不得不承认，不论油画还是素描皆已技尽。总之，对于我来说，印象主义是一条死胡同”。

同样的，早期印象主义画派的大多数画家，除了毕沙罗以外，其它大多数人只是觉得这种风格很有意义，所以很喜欢，然而对真正搞创作印象主义画作，作为自己艺术核心的，几乎没有。

毕沙罗的印象主义画作，是始终如一的风格，在1871年因战乱逃往英国结识了莫奈，从此他就爱上了印象主义这种利用明亮色彩与颤动的笔触，那时候他已经41岁，由于他的扎实绘画功力，对印象主义流派的推动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当感触达到一定的敏感的时候，对于颤动这种概念，也会有更加深刻的体会，因为它比起笔直的线条更加自然。

比如在中国，传说早在唐代的时候，颜真卿的书法，以观雨滴而大悟，从而创作了屋漏痕书法。

真正给毕沙罗以艺术感悟的，并不是简单色彩的复杂运动与明亮对比，而是颤动的笔触，这才是印象主义的画作的核心。

《日出.印象》与图像滤镜处理的区别在哪里？同样在于笔触上。

这里来对比一下莫奈、雷诺阿、毕沙罗的笔触：

1874年 莫奈《日出.印象》

雷诺阿《红磨坊的舞会》

毕沙罗《蒙马特大街.夜晚》

毕沙罗《蒙马特大街》

毕沙罗对于色彩并不如莫奈那么追求鲜艳而丰厚的强烈对比，虽然曾经他也采用过点彩来尝试炫丽的表现，但是后来还是放弃了，忠于自己的画法。

所以毕沙罗的画作通常不会是莫奈的那种风格，大量强烈的对比，或是厚重的色彩藏有大量的差异，更多的情况下，可以理解是对笔触的的运用，这影响了后来的一大批艺术家，包括塞尚，高更等，他们同样对笔触有自己独特的领悟。

莫奈成就的巅峰，实际上是《睡莲》系列，因为这系列的画作，不仅仅是技艺风格的呈现，而是真正发生了境界的升华。

当一个人花上三十年反复干一件事的时候，这件事总是能干得非常好的，尤其是天才。

莫奈就是这样，在他生命的最后30年里，前前后后画了大约250件睡莲作品，莫奈在回忆中说：

“我一天到头和这些画布打交道。画了一张又一张，有些颜色在前几天画的时候消失了，调不出来了，可是画着画着又突然出来了。当我以为我捕捉到一种颜色时，我尽全力把它落实到画布上，可是它来去无踪，刚出现，就消失了，呈现出另一种我等待了好几天，想画在另外一张画上的奇妙颜色。所以我一天到头停不下来！”

“我们面对着一个奇怪的艺术奇观：二十多张画一张挨一张地围成一个圆圈，我们则置身其中。所有作品都有差不多一米八宽，一米二高。画面上画的全是水面和睡莲，光和天空。在这水天相接的画面中，我难以分辨该从哪张画开始看，或是到哪里算结束。那感觉像是看到了混沌初分的一刻，是如此神秘、富有诗意、如此美妙得不真实。”

在莫奈创作的作品中，不同的季节、不同的天气、不同的光线，每一个睡莲都代表了莫奈对世界不同的印象。

莫奈画的《日本桥》

《睡莲系列》

《睡莲系列》

在计算机上看到的图片，与真实画作还是有较大差距，因为真正的画作中不但有立体感，并且在色彩表现是极其丰富强烈的，水面的各种颜色连绵在一起，制造出了一种迷离朦胧的幻境，一望上去便令人印象深刻。

这种表现非常不容易，体现的是莫奈对色彩掌握的深厚功力，比如说一些通过技术分析画作，结果证明为了呈现这种效果，莫奈一些池塘的绘制中用了15层相近的颜色反复涂抹。

如果再回过头来看莫奈早年的作品，便能清楚与感受到其中的差异。

《帆船.傍晚》

这个《帆船.傍晚》绘画是在1885年，是莫奈的第一任妻子逝世后，并且印象主义派流派的发展，也开始进入了新的方向，而新的方向可以说已经脱离了早年印象主义的范畴。

简单来说，印象主义画家们，都跟毕沙罗混了，而雷诺阿也跑路了。

1890年后，莫奈都一直在画睡莲。

早年莫奈是在画“真实世界的印象”，而晚年的莫奈则画的“另一个世界的印象”，而这“另一个世界”自然是莫奈的世界，这也是莫奈睡莲系列的境界升华的所在：在这另一个世界里，睡莲都是莫奈的工具，被他用来表达世界的色彩。

首先最初莫奈是传统画家，这是实的表现，但当他开始最初的抽象时，这便开始了入虚，但是仅仅是入虚是不够的，还需要有心境的配合。

1877年他的赞助人破产以后，生活陷入了窘境，1879年他的第一任妻子又因肺结核去世，自此以后他再不再人物肖像，偶尔有出现女性的画作中也不画女性的五官，从这里可以看出，他的心境发生了巨大地转变，也让他越发陷入了孤独。

而他的赞助人曾经抛弃了妻子艾丽丝带着孩子，来到了莫奈身边，1883年，他们共同到了塞纳河畔一个名叫吉维尼的小镇上。直到1892年，听闻了这个前赞助人死讯，莫奈才与艾丽丝结了婚，成为了他第二任妻子，不过这次婚姻更多是因为责任。

而沉寂的睡莲，实际上如同安息的灵魂，在池塘中伴随着他。

当他的开始绘制睡莲时，睡莲这个意象代表着静止，如同已经死亡的灵魂是已经逝去不会再活动的产物，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毫无生趣的，季节的变化，光线的投射，都会让这些意象在静止中表现出不同的变化。

正因为这种感通，他才会描述说：“画面上画的全是水面和睡莲，光和天空。在这水天相接的画面中，我难以分辨该从哪张画开始看，或是到哪里算结束。那感觉像是看到了混沌初分的一刻，是如此神秘、富有诗意、如此美妙得不真实”。

这实际上是一种通灵的意境，因为他笔下的“水”实际上并不是现实的水，“睡莲”也不是现实的睡莲，它们只是一个象。

此时“水”通象已经化作了天空，“睡莲”通象成了天上的星星，分不清什么是天，什么是地，恍兮惚兮，杳杳冥冥，浑浑默默。

这种状态，与庄子所说“不知是蝶在梦我，还是我在梦蝶"有着微妙玄通，此时出现的彼此是难以分辨，然而分辨是理性的加工，每一次理性，都会削弱感受的细节，只有暂时忽视理性时，才能够得到全盘的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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