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武侠扭曲的道教|小說不能當作宗教經典
在金庸先生笔下的武侠世界中,道教被塑造成武林门派,真实历史中的道教诸子也被引用以“配合”小说的情节。其中真伪参杂,让我们来看看几个比较严重偏离史实的“个案”。
历史人物被改头换面
黄裳,在《射雕英雄传》中被描写成创作《九阴真经》这部武学奇书的内功高手。历史上姓黄名裳的人有几位,其中与历史年代相似的有宋朝(960-1279)黄裳,与身份背景相似的有清朝(1644-1912)黄裳。
先说宋代黄裳。他在福州出任知州的时候,奉皇帝宋徽宗的旨意,收集天下所有的道教佚书,然后负责监督雕版和印制,最后刊印名为《政和万寿道藏》这部5400多卷的道书总集。
次说清代黄裳。他是实实在在的道士,清朝道光、咸丰年间(1821-1861)在四川设立“乐育堂”讲授内丹法诀,讲义后来由弟子们辑录成《乐育堂语录》。
因此,金庸先生其实是为北宋历史背景的黄裳披上清朝道士身份黄裳这层外衣,虚构了武林奇人黄裳这一角色。
出家修道绝对不能是因为失恋
小说中,周伯通说黄裳因广读天下道教佚书而精通道学,但是金庸先生却粗略地以“无师自通”一说带过了修道过程。根据《云笈七签·三洞经教部》:“修学之人,始入仙阶,登无累境,故初教以洞神神宝经。其次智渐精胜,既进中境,故中教以洞玄灵宝经。既登上境,智用无滞,故上教以洞真天宝经。”道教中人皆需要通过渐修渐进的阶段方能修成正道,哪有金庸先生那段过于简单通俗的描写,只需阅读不需领悟和实证就能成为有道之士?
《九阴真经》开启了《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倚天屠龙记》“射雕三部曲”,引起五方高手七天七夜的厮杀。中神通王重阳祖师赢得秘笈,也将小说镜头导向他的传人“全真七子”。
对了,说“全真七子”之前,关于小说中的重阳祖师还有一段与虚构的古墓派的开派女宗师林朝英挺暧昧的情事,说是两人始终因为面子而不告白,结果“落得情天长恨,一个出家做了黄冠,一个在石墓中郁郁以终”。道教史上,重阳祖师是因为在“甘河遇仙”晓以性命生死的大义,然后决定寻求大道,岂是因为儿女私情而出家这么肤浅和窝囊?
修道之人岂能一言不合就拔剑?
丘处机真人,道教史上是全真教“北七真”之一,后为龙门派的开派祖师。著名事迹为“一言止杀”,以七十四岁高龄,三万里路走了一年,亲赴今天阿富汗境内的兴都库什山,成功劝阻成吉思汗在征战中的大屠杀,足以显示他济世救民、仗义仁慈的性格。
对照小说,丘真人初登场于《射雕英雄传》,形象为提着一颗头颅在雪地行走的暴戾道士。在焦木和尚摆解和酒的醉仙楼那里,他手举霸王鼎,杀气腾腾地冲向江南七怪,完全不是修道中人的慈悲表现。
道教虽有“剪妖魔于斗罡之下”(会不会就是金庸先生笔下“天罡北斗阵”的原型?)的使命,但是丘真人一言不合就拔剑,无意间害死无辜的生命(如焦木和尚),这般弄法他还没积功德反倒作了孽?
《道德经》说“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与江南七怪赌约一事,丘真人的求胜心切并不符合道教所提倡的柔弱不争的精神。在《神雕侠侣》里,丘真人没有认真看待郭靖的托付,把杨过交给门下一名举止不检的徒弟看管,使得杨过差一点步上其父杨康的后尘。这样的丘真人看似实践道家的“无为”,不过放任杨过可能变坏而不关心的态度,应该不符合道教“尊道贵德”、“齐同慈爱,异骨成亲”的教义吧?
“射雕三部曲”,无论从性格描写,或者行为动机,都几乎扭曲了真实历史里的丘真人。
“全真七子”的冤屈
作为重阳祖师的大弟子的马钰真人生性豁达,不以物欲为重,注重内心修为。他的小说形象是亲赴蒙古传授郭靖内功的内功高手,丘真人不听马真人的劝告,以至于种下杨康叛变的祸害。
其他五子也有和历史不符合的地方。未拜师出家前是马真人的妻子的孙不二元君,生而聪慧,知书达礼,在小说中却尽显性格暴躁的一面,缺乏女性的温柔。赫大通真人无故害了孙婆婆的性命,忽略了道教向来强调的贵生乐生的观念。谭处端真人在《射雕英雄传》中段被欧阳锋偷袭而死的时间点,与历史相差了三十多年。王处一真人主张全抛世事,内炼心性,在小说中却与人打赌,以武技威压河北、山东群豪,看来像个莽夫。
道教说:“我不是反派!”
“射雕三部曲”中,全真教一直都是带有反派味道的存在。在《射雕英雄传》里,与有丘真人撑腰的杨康团队相比,有江南七怪助阵的郭靖团队明显是正派。在《神雕侠侣》里,郭靖带杨康上全真教找丘真人,全真教上下门人却误以为郭靖是蒙古人,诸多阻拦甚至痛下杀手。祖天师的《老子想尔注》说“道设生以赏善,设死以威恶”,全真诸子见手无寸铁且携带幼童的郭靖居然以利器相待,甚至出动多人剑阵“天罡北斗阵”,不是欲致人于死地么?
全真教第六任掌教尹志平真人是一名持道有成的道士。他的修道心得是“修行之害,食、睡、色三欲为重,多食则多睡,多睡情欲所由生”,并且史载他年少时多次偷跑出家当道士,可见其求道之心坚决不移。
但是,在《神雕侠侣》第一版中,尹真人却被安排趁机奸污了动弹不得的小龙女。此外,他的性格被写成极其猥琐,以至于成为小说中除了金轮法王和霍都之外最令人厌恶的角色。
后来,金庸先生在陕西道教协会的抗议之下,把尹志平换成虚构的甄志丙,以息众怒,不过此举已经挽不回尹真人在历史上的清誉,更何况如果用粤语来念的话,好像没差!
小说中,全真教其他人如赵志敬、鹿清笃虽为虚构人物,但他们极其卑鄙奸险的性格却被刻画得活灵活现,完全没有“道常无欲乐清静”的修为,造成全真教在读者心中留下不良印象。
另外,在《倚天屠龙记》中登场的明教五散人,其中的铁冠道人张中、冷面先生冷谦和周颠,这三位其实都是史书有记载的道教中人。然而,在金庸先生的笔锋之下一转,他们竟然变成明教的忠实追随者,这不免对道教历史有很大的不公。
不能把小说当作宗教经书
本文并不是要数落金庸先生,因为历史人物被引用在文学小说中固然不是什么大错,但是前提必须是文人也得尊重史实,尤其是在古人的人格上不得作出不符合事实的篡改,否则那只是拿古人的名义来忽悠读者而已。
本文的意思是想说,如果不明就理的读者把小说当成史实,那对历史来说是不妥当的。《三国演义》其实是小说,读了正史,我们才知道原来在《三国演义》中给关公扛青龙偃月刀的周仓是小说家虚构的!
更重要的是,宗教经书不是小说,小说更万万不能被当作宗教经书,《封神演义》和《西游记》的故事情节让道教受了多少误解和难堪,前车可鉴,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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